芦苇灰白色

Bad Guy(上)

徐一宁不知道黄毛的名字,之所以叫他黄毛是因为他染着一头刺眼的金黄色头发,让人印象深刻。不仅如此,他还喜欢化浓烈的妆,耳朵上戴着造型夸张的耳饰,右手腕上还纹着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,一黑一青,吐着猩红的信子。


来这种地方的人也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名字。看对眼了就聊一聊,约一约,看不对眼就去找下一个。

徐一宁是无意中闯入了这个地方。

那天,他终于结束了大半个月的连续工作,情绪有些轻微的压抑和崩溃,抽烟已经解决不了,他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。同事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,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,然后他发现了这家半夜还在营业的酒吧,就想进来喝杯酒。

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不是一家普通的酒吧,因为他只坐了一会儿,就有好几个人过来请他喝酒,问他约不约,而且都是同性。

他也没有觉得很震惊,他拒绝了那些邀约,如果有人只是想跟他喝酒聊天,他倒是可以接受。

黄毛是他拒绝过最多次的人,但他契而不舍,每次来都找他。刚开始还妄想跟他发生点什么,再后来就只是喝酒聊天,最近开始劝他少来,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,碰上不干净的人,还会染病。


“你看那个人,跟你一样,来这只喝酒,啥也不干。我数着呢,今天晚上到现在他已经拒绝了八个人了。”

徐一宁也看了一眼那人,没说话,又接着喝手里的鸡尾酒。那人他也见过几回,每次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喝酒,等喝差不多了就会有一个司机或者助理模样的人来接他。

“那人肯定是纯1,我能看出来,你看他的身材,腰臀,还有那脸蛋,啧啧,简直是极品。而且他看上去很有钱,有人说他的车是一辆黑色迈巴赫,不好搞。”黄毛说着说着还舔了舔嘴唇。

“你还能看出来这个?”徐一宁不太信他。

黄毛上下扫了他一眼,笑道:“真的,我早就看出来了,咱俩一样都是可上可下。”说完,又往徐一宁跟前凑了凑,压低声音,“你跟我约的话,我愿意做下面那个。”

“别闹。”徐一宁端着酒往后靠了靠,躲开了黄毛朝他伸过来的手。

黄毛白了他一眼,“你们这简直是浪费时间,浪费生命,想喝酒就去普通的酒吧,难道你们还想在这里寻找爱情吗?可笑至极。”

徐一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酒杯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不轻的响声,把黄毛吓了一跳。

“你干嘛呀?我说错什么了吗,我可没惹你。”

“打个赌吧。”

“赌什么?”

“如果我能约到那个人,今天晚上的酒你请。”

“行啊,如果你输了呢?”黄毛一脸的兴奋看着他。

“如果我输了,我就跟你走。”


徐一宁站起身朝那人走去,黄毛在他身后大喊,“输了你别耍赖啊。”

他走的很快,两三步就到了那人跟前。那人似乎已经有些醉了,脸埋在胳膊里,趴在吧台上。

徐一宁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,“你还用那个牌子的香水吗?”

大概过了两秒钟,那人缓缓睁开了眼,看着他,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,很冷静也很清醒。

徐一宁也看着他,说出了那两个字:“约吗?”

那人愣住了,没有回答他。徐一宁等了一会儿,想要离开了。

黄毛已经笑的前仰后合,他刚想开口对黄毛说“你赢了”,那人就拉住了他手。


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,黄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离开。

他们去了一家非常豪华的酒店,是那人开的房,徐一宁知道他有钱,心安理得的让他买单。

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。进了房间以后,他们沉默的接吻,沉默的脱去对方的衣服,沉默的上床。

(略)

第二天醒来以后,徐一宁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适。因为那人实在是太温柔了,前戏做的也很充足,好像很害怕会伤到他。这和他想象的以及梦到过的情景不太一样,他以为他会是一个很霸道强势的人。

“对不起,谢谢你。”那人醒过来之后,对他说了这六个字。

徐一宁突然觉得昨夜的荒唐有些可笑,他在那人去浴室洗澡的时候离开了酒店。


休息了两天,徐一宁又投入了昼夜不分的工作中。这一次是个情杀案,作案动机很简单,女孩喜欢上了别人,男孩不想放手,失去了理智,拿水果刀捅了她。那女孩浑身上下一共六十多处伤口,脖子都被捅烂了,法医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担心她的头会突然掉下来。

那男孩精神崩溃了,他们在外地的一个小旅馆找到他的时候,他正在拿着牙刷疯狂的往自己身上扎。

徐一宁没有谈过恋爱,以前还憧憬过,当了刑警以后越来越觉得爱情也是一种犯罪的诱因,会让人变得疯魔。


他有一段时间没去过那间酒吧了,事实上他之前去的也不是很频繁,最多一个月两三次的样子。那个人他也很少再想起过。有些事一旦有了进展,就像了却了一桩心愿,不再惦记。他觉得那一夜就是他们的结果,最好的结果,他不再奢望什么。

他今天跟队长去市局开了个会,结束的比较早,他回到队里换回了便服就准备下班了。去地铁的路上,他还想着晚上要不要去酒吧找黄毛喝酒。


“徐一宁。”

那人站在他单位附近的马路边叫他的名字,身后停着他的迈巴赫。

徐一宁装做不认识他,转身就往反方向走。那人没再叫他,徐一宁往后看了一眼,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,他的人和车都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,又像是迷了路一样。

徐一宁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,但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,就又走了回去。

“不好意思,那天没来得及要你的联系方式,我找人查了你。”那人竟向他道歉。

徐一宁没觉得太意外,他有这个能力。


“你找我做什么?任豪。”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,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。

“今天是周末,如果你有时间的话,我想请你喝酒。”任豪看着他说。

“只是喝酒吗?”

“吃饭,看电影也可以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
徐一宁扯了扯唇角,“就只是这些吗?我没兴趣。”

“那你想做什么?什么都行。”任豪盯着他的脸,目不转睛。

徐一宁很快的笑了一下,然后用手指似有似无的碰了一下他的屁股,轻声说了一句:“我想用你这里。”

任豪很明显的愣了几秒钟,身体也瞬间绷直,徐一宁转身就要走,任豪拉住了他。

“好。”


(略)

他可不像他那么温柔,他没有经验,仅凭着本能和征服欲,动作十分的凶猛。任豪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,这让他更加兴奋。

“他这样弄过你吗?”他有些恶趣味的问道。

任豪已经无力说话,他轻轻的摇了摇头。

(略)


这次以后,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。

徐一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这段关系,比情人简单一些,比炮友又复杂一些。经不起推敲,也经不起细想。

事实上他们也很少通话或者微信,大多是在周末的时候,会问对方一句有没有空。如果有空,就见面,上床,如果没有空,就下次再约。干脆,利落,好像可以随时说再见。

任豪主动联系徐一宁的次数多一些,因为徐一宁的工作时间不固定,而且经常不在市里。任豪管理家族的公司,时间上自由许多,时常会问问他什么时候下班,什么时候回来。

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去酒店开房,熟了以后任豪就不愿意去了,因为他有些洁癖,说那里的床都不知道躺过什么样的人。

徐一宁不想去任豪的房子,就带任豪到自己的房子。


那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,是他母亲辛苦一辈子挣得的唯一资产。所幸房子不算小,格局也很好,南北通透,阳光充足。

刚开始任豪只是在这里偶尔留宿,慢慢的房间里多了一些他的生活用品。衣服,拖鞋,口杯,剃须刀。徐一宁意识到他们其实是在同居的时候,距离他们第一次去酒店开房已经有小半年了。

(略)

他想独占他,想弄坏他,他将他二十多年来的怨恨,羡慕,委屈和欲望全都撒进了他的身体里。

因为职业的原因,他一直觉得世上的坏人很多,抓都抓不完。好人总是受到伤害甚至无辜的死去,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走在阳光下,藏在阴沟里,法律和刑罚有时对他们毫无办法,他时常会觉得有些绝望。

每当这个时候,他就会主动联系任豪,让他来到自己身边,通过一场搏杀一样的情事以求得肉体和心灵的慰藉。

他总是将任豪弄的筋疲力尽,事后,他又像个“受害者”一样躺在他的怀里,贪恋他的抚摸和体温。

每当他看到任豪那张汗湿而迷乱的脸,他就想把他囚禁起来,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样的他。他甚至愿意圈养他,他什么都不用做,只需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,拥抱他或者对他张开双腿。


但也只是想想。每次他一有这个念头,他就会想到那桩情杀案的男孩。他是个成熟理智,心理和身体都极为健康的刑警,他不应该也不能成为那样的人。

爱情或许能让人疯魔,但他跟任豪之间只是各取所需。


在床上的时候,任豪喜欢看他的脸。其实不只是在床上,只要他们在一起,只要徐一宁抬眼看他,他就会发现任豪在盯着他看。

他知道任豪喜欢自己这张脸,但他不喜欢那样的眼神。太温柔了,不像在看他。

所以,他偏偏不让他如意。

(略)

他不想和别人一样,他也想要独一无二。


本来他们可以这样继续下去的,直到他生日那天任豪送了他一件昂贵的纯白色卫衣,还在喂他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对他说:“你应该多笑笑,你笑起来更好看。”

那一刻,徐一宁觉得自己的心脏没来由的刺痛了一下,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,眼前还是任豪那温柔无比的目光。

比他预想的其实要晚一些,但终于还是来了。

那天晚上,徐一宁很温柔的用正面的姿势要了他一次。任豪有些意外的看着他,徐一宁冲他笑了一下,“如果是他的话,他肯定会这么对你吧。”

任豪微微张开嘴巴,想要说些什么,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呻吟。

看吧,他真的喜欢这样。徐一宁对自己说,可惜我永远也学不会。

他低下头,又凶狠的吻他。吻着吻着,就觉得嘴边有一丝咸咸的味道,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。


结束后,徐一宁给自己点了一根烟。他忽然发现自从跟任豪在一起后,他的烟瘾也变的淡了许多。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。

“我们到此为止吧。”这是他的第一句话。

他没给任豪说话的机会,又很快的接着说:“我不喜欢白色,不,我讨厌白色。我整天和犯人,尸体打交道,白衣服沾了血很刺眼,也很难洗。我也不喜欢笑,我没有父亲,我的母亲从小就教育我,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,她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怎么哭。”

“你误会了,我没有。”任豪试图解释。

徐一宁靠在床头呼出一口烟,“算了,如果我没有这张脸,你会看我一眼吗?”

“你以为我在意的只是你这张脸?”任豪有些失落的反问。

“那还会是什么?”徐一宁不认为自己除了这张脸,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东西,他忽然想说一些让他更加难堪的话,然后就说了。

“难道你的屁股离不开我了?”

他是个体面人,在床上被他弄的狠了,也只会说一句“艹”的那种人。

“啪。”

任豪甩了他一耳光。徐一宁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,他看着任豪那张因为气愤而有些涨红的脸,有种解脱的感觉。

“你走吧,别再让我说一些更难听的话。”徐一宁把地上的衣服捞起来,扔给他。

任豪没再说话,他转过身,沉默着穿起了衣服。徐一宁看到他白皙光滑的背,上面还有他刚刚弄出的几道红印子。他抬了抬手,又无力的落了回去。

那天之后,任豪再也没有找过他。


十年前,徐一宁17岁,他考入了T大法律系。

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和医学院的学生住在同一幢宿舍楼,他时常看到那些医学生拿着骷髅模型,人体骨架在楼道里晃悠,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瘆人,慢慢的就习以为常。

那是一个普通的秋天的下午,他从家中回到学校。舍友在开启一罐糖果罐头的时候,粘腻的汁液溅到了他的衣服上。

他把衣服脱下来洗了,随便找了件白色卫衣换上。那件卫衣是他母亲刚给他买的,说是大牌子难得打折,样子好质量也好,他穿着也特别好看,在他返校的时候给他塞进了行李箱。他不怎么喜欢白色,觉得扎眼又难洗,所以他的衣服大多都是深色的。

他刚走到楼门口,就看到一个陌生的英俊的有些过分的年轻男人笑着朝他走了过来。走到他跟前的时候,还冲他张开了双臂。

“怎么了?不开心?”那男人问他。

徐一宁确定自己不认识他,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他,往后退了一步。

那个男人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,他放下手臂,有些尴尬的对他说,“抱歉,我看错了。”

“豪哥。”他听到自己背后传来欢快的声音,紧接着,一道白色身影冲入了年轻男人的怀中。

徐一宁看了那男孩一眼,他们今天穿的实在太像了,都是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,发型也很像。

“豪哥,你等了很久吗?”他听见那男孩说。

“没有,我刚到。”那男人的声音温柔至极,他抱着男孩的腰,还抬手给他理了理额间散乱的头发。动作亲昵的不像是普通朋友,也不像是兄长。

意识到自己在旁边停留的有些久,他刚要继续往前走,那男孩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。

那一刻,徐一宁觉得自己在照镜子,原来他们俩不止是穿的像。那男孩也很意外,脸上洋溢的笑容有瞬间的僵住,很快又恢复了自然。

“豪哥,我饿了。”男孩转回头,用有些撒娇的语气对男人说。

“走,带你去吃好吃的,我定了位子。”


那两个人很快离开了,都没有再看他一眼。

徐一宁在宿舍楼前的银杏树下站了好一会儿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直到那两人消失不见。

他想他知道那个男孩,舍友早就说过医学院有个叫何洛洛的男孩跟他长的很像,还问他俩是不是亲戚。

徐一宁自然没有亲戚也在T大读书,他也远远的见过何洛洛几次,没有觉得自己跟他有多像,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。他从不会像他那样大笑,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值得悲伤的事一样。

但今天近距离的会面确实让他冲击不小,尤其是在被那个男人错认以后。

后来,他从别人那里听说,那个经常来找他的年轻男人叫任豪,家里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富豪。何洛洛家里也不错,跟任家是世交。两人从小就认识,关系很不一般。

有人还说他们是一对情侣,因为曾亲眼看见他们在校门口旁若无人的接吻。


再次回家的时候,徐一宁问母亲自己有没有其他兄弟,他的母亲很确定的说她只有他一个孩子。徐一宁又问自己的父亲是不是真的死了,为什么从来不见她去扫墓。

良久,母亲叹了一口气,说:“那样的人,你就当他死了吧。”

他不再想要一个答案,因为他知道生性要强的母亲,不接受任何亲属的资助,一个人靠做英语培训班的老师将他拉扯成人,已经非常不容易。

他不应该再让她难过。


17岁的徐一宁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走,他在等待些什么。后来他会偶尔梦到那个场景,梦到那个男人朝他走过来,他没有放下手臂,他也没有认错人,他抱住了他。

还有些时候,他会梦到那个男人将他压在床上,对他做着那些他在书上,视频里看到过的事情。他觉得很开心,开心的快要哭出来。


冬天一个傍晚,徐一宁做完家教回到学校。经过校门口的时候,他又见到了任豪。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,斜靠在车上抽烟。他的脸很白,嘴唇很红,侧脸像雕刻一样精致,徐一宁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。

任豪时不时往学校里张望,他在等何洛洛。

徐一宁拉了拉身上的背包,快步从他身边走过。他希望他能看到他,又希望他看不到他。


任豪没有看到他。

徐一宁经过他的时候,他闻到了他手里的烟味,还有他身上的香味,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,让他有些迷眩。那天他朝他走过来的时候,身上就是这种香味,他清晰的记得。

快走到门口的时候,徐一宁又折返了回去。

任豪手里捏着烟,有些意外的看着他。

“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?”徐一宁垂着眼睛,这样问他。

任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下意识的说了一句:“什么?”

“你的香水,很好闻。”徐一宁又强调了一遍。

“哦,谢谢,是Byredo的流浪者之歌。”任豪冲他笑了一下。

“名字很好听。”徐一宁觉得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。他抬头又看了他一眼,便匆匆离开了。他担心自己如果继续留在那里,会说出更加愚蠢的话来。

回宿舍的路上,他跟何洛洛擦肩而过。他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的香味,这香味见证着他们两人的关系有多么的亲密。

他抬头看了看天,乌压压一片,没有半点星光。今天好像是所谓的情人节,17岁的徐一宁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孤寂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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