芦苇灰白色

姻缘劫|北境之春(四)

两人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中,一路无言。

徐宁准备去生火烧饭,却被任昊拦了下来。徐宁也没有坚持,只是避开了他的手,去一旁收拾今天打到的猎物。任昊做饭的功夫没有他好,但也能饱腹。

晚间休息的时候,徐宁不敢与任昊靠的太近,往床外边挪了挪,两人中间空出一道明显的缝隙。他想去母亲的卧房睡,但又不想做的太过明显,让任昊尴尬。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脑中总是想着白天任昊压在他身上的感觉,他对他说过的那些话,以及最后那似有似无的亲吻。越想越觉得心跳的厉害,还有一丝慌乱,更加的睡不着。

也不知道是到了几更天,他听到背后传来清晰平缓的呼吸声。他轻轻的转了个身,正对上那人紧闭的双眼。

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和雪色,他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面容。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盯着他看,他面容俊美,但目光敏锐,常给人凌厉之感,让人不敢轻易直视。

看了许久,不由的心中慨叹:你自己长成这个样子,难怪会觉得别人不够美。

徐宁正看的入神,任昊突然动了一下,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。徐宁以为他醒了,吓得赶紧闭上了眼。等了一会儿,任昊那边又没了动静,他将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隙,看到任昊睡的还跟方才一般沉,丝毫没有醒转的痕迹。

他缓缓的舒了口气,不敢动弹,也不敢把腰上那只手拿走,只得闭上眼继续假寐。

昏暗的夜色里,任昊的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,他又用力搂了搂怀里的人,然后再次沉沉睡去。


山中无历日,寒尽不知年。

时间如流水一般滑过,很快到了年根底下。那日在山中发生的事,两人都没再提过,如同没发生过一样。

这日,李大牛赶着牛车来找徐宁,说是邺城重开了市集,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逛逛。还说新的府衙在开仓放粮,城里和镇上的居民每家每户都会领到一袋粮食和一些粗盐,用以度过这个战争过后的新年。

徐宁不太想去,因为过年所需的食物他们早已备好,而且,他也不愿意接受北境人的救济。

李大牛有些失落的看向任昊,任昊将打磨好的匕首插回刀鞘里,对徐宁说道:“去一趟吧,那几张剩余的狼皮可以到城里卖个好价钱。”

狼皮很贵重,镇上的皮货铺子做的是小本买卖,只收了他两张,他确实需要去到城里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买家。


“你坐这个,路上有些颠。”李大牛热情的把自己准备带到市集售卖的羊皮拿给徐宁坐。

任昊啧啧了两声,然后转过了头。

“你坐这个。”徐宁把狼皮递给任昊。

“我可舍不得,这么金贵的东西。”任昊没接。

“你闹什么脾气?”徐宁很小声的问道。

“我没有,你别管我。”任昊目视前方,不再看他。

徐宁也不再理会他,靠在一旁闭目养神。


过了一会儿,任昊不知从哪里弄到一颗小石子,屈指一弹,石子正好打在了牛屁股上。那牛受到了惊扰,马上拔足狂奔,牛车开始疯狂的颠簸。

李大牛被吓的哇哇乱叫,他使劲拽住缰绳,挥舞皮鞭,想让牛冷静下来。可惜无济于事,那牛跑的越来越快,牛车也颠簸的越来越厉害,险些翻到道路旁的土沟里去。

任昊笑的十分开怀,徐宁瞪了他一眼,“别闹了。”

任昊本想再让李大牛急上一会儿,但看到徐宁双手紧紧抓着车壁,脸色也有些不好,于是上前拿过李大牛手里的缰绳,用力拽了几下,便让牛恢复了冷静。

李大牛不明所以,一个劲儿的对任昊说谢谢,任昊憋着笑说不必客气。


到了邺城,徐宁有些惊讶。因为这里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战争的痕迹,城墙,街道和一些平民的房屋都被仔细的修葺过,市集上也同往常一样货物繁多,人声鼎沸,甚至更加热闹。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,比如城里明显增多的北境人,以及街道上巡视的将士由南国军换成了北境军。

他们先到府衙门口领取了救济粮,徐宁看到很多南国的平民在那里平静的排队,平静的从北境官员手中接过米粮,没有感激涕零,也没有厌恶和仇恨。

徐宁理解他们,因为轮到他自己的时候,也是这幅反应。对于一个普通的南国平民来讲,可能没有那么多的国恨家仇,可能只是为了活下去,也可能只是麻木了。

自古以来,弱肉强食,成王败寇,历史更迭,天道轮回。而普通的民众,就像荒原上的野草,只要不被根除,仅需一点点阳光雨露,便能让他们重获生机,绵延不息。这份顽强或许是上天的馈赠,也是他们的使命。


任昊和李大牛一起找了个摊位,售卖他们的皮货。市集上有很多售卖羊皮的商家,李大牛的羊皮不太好卖。任昊说服他同自己的狼皮一起卖,李大牛问他怎么卖,任昊没有细说,只说让他等着分钱就好。

然后任昊便开始了叫卖,说买一张狼皮,附送两张羊皮。这样的售卖方式很新鲜,引了很多买家前来。任昊的狼皮卖的比别家贵些,二两银一张,但是皮相好,几乎没有损破,还附送羊皮,很快被识货的买家买去。

李大牛分到三两银,这是他赚的最多的一次。任昊又让他把剩下的羊皮两张按一张半的价钱卖,很快也都卖光了。李大牛十分的兴奋,问任昊什么时候再来市集一定要带上他。

这一日几乎赚了一年多的收入,徐宁也十分开心。他中途离开了一会儿,去调料铺买了些平时不舍得买的调料,又去酒铺买了两斤酒,回来路过鞭炮摊的时候又买了一串鞭炮。

今年的除夕,他想好好过。


除夕这日,两人起了个大早。将房屋庭院打扫了个干干净净,然后开始烧火做饭。徐宁掌勺,任昊给他打下手,到了傍晚,镇上鞭炮声四起,热腾腾的饭菜也上了桌。

“这是我家乡的吃食,你尝尝,也不知你吃不得惯。”徐宁给任昊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。这是他头一次做家乡菜,也不知地道不地道,心中有些忐忑。

任昊饮了酒,面色有些微红。他尝了一块鱼肉,咀嚼品味了一会儿,然后说道:“不错,肉质鲜美,酸甜适宜。”

徐宁听他夸奖,心里也高兴的很,又给他夹了一筷子,“那你多吃点。”

任昊看着碟中的鱼,似乎有些走神,过了一会儿,他沉吟道:“何必归寻张翰鲈,鱼美风味说西湖;亏君有此调和手,识得当年宋嫂无。”

徐宁十分惊诧,“你竟然知道这首诗?”

这首诗在杭州当地很有名,还被做成牌匾悬挂在楼外楼的前厅里。

任昊见他疑惑,只是淡淡一笑,又举起了酒杯,小酌了一口,说道:“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成年礼。”说到这,任昊停顿了一下,看了徐宁一眼。徐宁听到他的话,又想到了山中那日发生的事情,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。

任昊又接着说道:“我没要那个美人,但我跟父亲要了另一个奖励。作为一个北境人,我自小就很向往南国,向往你们国家的风景,美食和繁华,于是我恳请父亲允许我到南国游历一年。”

徐宁又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,转念又一想,这好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,洒脱而不羁。

然后,徐宁就听着任昊慢慢的讲述他是如何乔装打扮,改名易姓,从北境到了南国,一路南下,从夏天到次年春天,又从江北游历到江南。

“我去过你的家乡,那里的柳绿花红很美,小桥流水也很美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,不愧为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。”任昊一边喝着杯中的酒一边轻声说着,他又看了一眼徐宁,发现他也已经醉了,伏在桌子上,两只雾蒙蒙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他,又好像什么都没看。

任昊不由自主的伸出手,慢慢的抚上了他的脸颊。

“江南的烟雨更美,就像你的这双眼睛。有时候我甚至想,我们北境人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坐拥这样的美景,这样的美人。”

徐宁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,他没有躲开任昊的手,任由他抚摸着。

他看着他,又像是穿过他看到了家乡。

“春未老,风细柳斜斜。试上超然台上看,半壕春水一城花,烟雨暗千家。”他低声沉吟道。

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很美,何尝没有过在午夜时梦回西湖,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。他闭上眼,两行清泪滴落在任昊的手心里。

“跟我走吧,我让你坐在我的马背上,带你回江南。”

任昊的这句话,让徐宁瞬间清醒了过来,他推开任昊的手,坐直了身体。他喝了口水,掩饰方才的尴尬。喝酒果然误事,他差点忘记了两人的身份之别。


两人收拾好躺到床上的时候,已是后半夜。

徐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失态了,有些气恼。他又想到前些天李大牛偷偷告诉他的话,心里愈发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。

“你什么时候离开?”从邺城市集回来的那天,李大牛问徐宁他表哥是不是犯过什么事,因为在徐宁去买酒的时候,他亲眼看到一个北境军将领模样的人将任昊叫走了一会儿,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。任昊回来后却是神色如常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
任昊没想瞒着徐宁,也知道李大牛藏不住话,回道:“等过了十五。”

“早点走不更好嘛,我听说北境军在长江边上已经停驻了一个多月,你到了正好雪就化了。”他闭了闭眼,很快,南国最后的朝廷以及他的家乡就会迎来北境军的铁蹄。

“不急,还有些事要准备。”

徐宁不再言语,他闭上眼睛,感觉鼻头有些发酸。

过了一会儿,他听到任昊说:“你不想跟我走,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吧。”

他听的心中一痛,险些又流下眼泪。

“不了,我已经很累了。”

“别逼我。”任昊翻个了身,将他紧紧的抱在了怀里,仿佛要把他碾进自己的身体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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